乾隆四十八年正月初七,嘉亲王府撷芳殿檐角冰棱坠地,碎玉声没入雪幕。铅灰色天幕压得极低,雪粒子如柳絮般扑打菱花窗,将窗棂上的冰花衬得愈发剔透。廊下铜缸积着半尺深的雪,映着西跨院灯笼的微光,把精奇嬷嬷墨色棉袍的下摆染成斑驳的银蓝。阶前青石板结着薄冰,张恪退下时靴底打滑,惊起檐下冰棱又坠下几寸,碎响与更夫梆子声在雪夜里撞出清越的和鸣。
喜塔腊氏端坐紫檀绣架前,三蓝绣线在雪光中泛着冷意。金线游走间,绷架上忽现圆锥弧度——此乃造办处呈送样稿的夹层,描着《数理精蕴》方锥截面,被她误作新式"垂穗纹"。
"福晋,小阿哥醒了。"丫鬟抱绵宁近前,银摇铃清响如珠落玉盘。喜塔腊氏瞥见铃身嵌的玉珠,心口微紧——此珠取自恕妃算盘镯,永琰言"留平字祈粟价常平",润泽恰似通州新贡白粟。指尖抚过绣绷边角的珍珠,那里缀着晨间收的彩线:赤三股、黄二股,合《绣谱》"正色为经,间色作纬"之规,浑然不知股数差暗合漕耗密数。
"造办处进绣样。"垂花门外传来禀报。精奇嬷嬷掀帘接锦盒,依例验视纹样、抚查夹层,方捧至案前:"福晋,安徽新贡《列女传》绣谱。"
册页展于"班昭续史"处,一枚赤金珠滑落绣绷。嬷嬷垂目退至槅扇边,浑不见册页夹层桑皮纸透出的蜜水痕——"赤三黄二蓝一"的指令,正映着窗外张恪靴底算珠的轻颤。
喜塔腊氏拈起赤金珠,嬷嬷适时递上针线匣:"此珠镶作稻芯可增贵气。"
窗外张恪身影没入回廊,雪地上留的靴印间,赤黄丝线"偶然"并置案头。三股赤线压二股黄线,恰成《绣谱》所示稻穗配色,福晋未觉此乃漕耗密码的女红转译。
绵宁忽抓绷上彩珠,喜塔腊氏帕角轻掩时,嬷嬷已取刻《礼记》"量入为出"的紫檀算筹置婴儿掌心:"此物开蒙最宜。"
算筹"井"字暗藏旗地方略,福晋只当寻常玩物,未察锦盒折痕里漕运账册的墨迹——那桑皮纸的每道皱褶,皆是朱珪以算学丈量的山河脉络。
戌初永琰归府,见绵宁抱算筹酣眠,摇铃斜枕畔。喜塔腊氏展新绣襁褓:"造办处呈的冰裂纹样,给三格格可好?"
永琰指腹抚过冰裂针脚,三十度角暗合石舫虚耗数据,与朱珪算筹所校方锥垛积严丝密缝。袖中青金石珠落入铃身暗槽:"玉珠有瑕,换此石保平安。"
语毕又添:"明日传张恪送缠枝莲样来,平字珠旁衬些枝叶方美。"
雪扑菱窗,喜塔腊氏观永琰灯下改绘绣样,桑皮纸经纬网格题作"十二月令花神谱"。她不解横竖玄机,只依样稿走针,却不知未来某雪夜,当绵宁摇铃玉珠与冰棱声共鸣,这绣绷上的每道金线,皆是朱珪所言"以黹黻为舟,渡算理过险滩"。而彼时她方顿悟,自己这算学陌路人,竟是锁住王朝命脉的活绣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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