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是,我也很讨厌勾践,此人可与人共渡患难,却不能携众同享富贵,当越灭吴后,他便对自己的功臣大肆杀戮,好像只跑了个范蠡(便是后来变成陶朱公的那个,但是关于范蠡就是陶朱公的事情,史学界有争论,不可妄断,作者注)。
确实是好故事,故事中甚而连儿女私情都有,其后,西施临溪浣纱,捧心颦眉之典也常被大家拿来提及,来映衬襄阳中漂亮姑娘太少,以至于一种人等都觊觎“我的姐姐”银铃,当时听闻越人中多美女,心甚慕之,却没想“我的夫人”银铃便是其一。这便是骑着驴找驴了,忽然感到自己用来形容的词很有意思,不过却有些贬低了银铃,赶紧自言自语自己有罪;不过还是不断回味骑着驴找驴这个词,心中又有些纳闷,自己骑着马,偏能想到驴,定是自己有些失心疯,哈哈大笑一番,这才回到正经故事上。
笑定回想一遍这个故事,很想和勾践换个角色,让我来治理一下越国,看看自己能把越国治理成什么样,我想至少我不会对功臣那样绝情,这样也许这个故事会更圆满一些。可惜,我想着也知道这不可能,只能暂时寄下心中各种忧思牵挂,纵情于这里的山水之中了。
这里景致显然与北面破六韩烈牙老家的风貌不同,也和荆西南的山林不一样,主要便是这山地丘陵之中不时出现的水。同是水,却因其样貌各异,竟难以尽述其妙。或为飞流直下而不息之瀑;或为寂静草丛之中不见其澜的一?g清泉;或积为深不见底的深潭;或为卵石上浅浅一层清波;再有那山间欢笑而过之溪,皆非言语能表其造化之神工者。
更喜伫山之高立以迎风,固使登天亦难尽雄心;驻谷之清幽以憩息,虽年少轻狂亦难起贪戾之念。
只惜其中缺者,唯心中之人也。
山中风不小,虽是夏日,倒也不显得炎热难当。自当年越国被楚国灭了以后,很多越人便举族迁进了扬州东南靠海的山中隐居了,距今已有几百年了,这里也没逢什么兵灾,现在按说应该人很多才对,不过几天来都没有碰上这些越人。也可能他们中已经有人在山林中看到我了,却有些惧怕我这般的架势,不敢出来与我打个招呼。确实这几日在附近的泉中,我总有想喊水中那个人大叔的想法,有一日早上当我觉得应该喊老伯后,我就决定洗了一个澡,把头发胡子都给拾掇干净了,总算变成大哥形象才又上路。
干粮还有几日便要吃完了,不过我没有放弃去寻这些越人然后转弯回去的意思。反正现在转身出去也不一定找得到回去的路了,一路只顾着看风景了,天知道我怎么走过来的,又怎么可能知道如何回去?况且我自己的带着弓箭,而且林中野果遍地都是。正值仲夏之日,看着很多果子表皮在林间斑驳的阳光下发亮的青色,颇似五月间襄阳城周围的青梅的颜色,让我都不禁流出口水了,只是鉴于干粮还有,便没有找这些果子来试试。
有一日,我忽然开始在想,最近我要一个人出去的时候大家都太放心我了,居然都没人劝我一下,或者找人陪我一同去。因为进来几日后,我终于再次深切地感受到孤独了,没想到越靠近她,便更觉现时的孤独。虽然心中想着银铃,银铃也常在头脑中萦绕驻足,可惜这幻影不能陪我说话;有时我也会想郭佩,可她也不行;更不要提梦中时不时来滋扰一下的咿咿呀呀的小坏蛋了。
最终我对此给出的解释是:想当年我一个人只身独赴北方,纵横捭阖来往几千多里。想到此处,便自我感觉脸皮日渐坚实。这样一番下来,大家觉得这般过来,我还会怕这区区千八里路,而且这些地界几乎全在我们的控制范围之内,也就不替我担心了;或者一帮兄弟也像那些市井中的人想的那样:“平安风云侯?獬豸?会有人敢去招惹他么?他想去哪,那还不是就去哪了?”
念及在吴的时候,外面守卫的士兵便在传我各种事情,并对我做了一番夸赞,而依然有些贪慕虚荣的我居然在榻上还安安静静地偷听了半个晚上。没想到,我到现在在明孜算得上唯一真正败的那一场,只因我活了下来,反倒更加让我显得若天神一般了。
所以,我觉得现在独享的这份孤独这就只能认为是为声名所累了。
虽然一路看不见人,不过我还是有些怀疑。尤其进入山林的那几日晚上,我总觉得自己在别人的目光下睡着。这自然让人放心睡踏实,于是我每夜都枕着天狼,手扶铁枪,还别好那刺,硌着自己的腰间髋骨,这一番只是以免让自己睡得太熟。这般只要有稍动,便能惊醒而赶紧起来。
只是每次惊醒抚刺提枪而起,只有四周的层层叠叠的黑暗和天上这几日又出现的月亮,偶尔会有风过,吹得林中沙沙得响个不停,只得尽快喘定,再四周看看,确信没有人,至少自己看不见人,才又难安地睡下。有时,会用枪随意在四周扫过一下,有时这般,甚而能惊起树上的一些栖息之鸟,在凄暗的天幕上仓惶地划过,良久方自慢慢平息。
这几日,总觉得随时能见到银铃,虽然被重重山峦和树杈蔓草所阻碍,心情却总是兴奋,但坦率地说,还有些没有着落。
终于在一日正午,心中依然感觉无处着落的我正自催着马翻过又一个山梁,事情却忽然有了着落。
这个故事的一开始着实是让我吃了一惊,因为忽然马失前蹄让毫无准备的我重重摔在了地上,只因忽逢变故,心中紧张,手中还是死死地抓着马缰,故而没有被摔远。所以,在抬头看到周围草丛一片乱动之际,我至少来得及爬起来,只管从马上摘下拴在一起的天狼和长枪,当时顾不得痛,竟一手提枪,一手捉棒,在山路上找好石头站好,摆开架势,大声喝出来:“谁?”
随之而来的竟是一圈如波浪般的树叶之涛,环环向我席卷收缩而来,让我开始竟有些慌神,不知道这来的是什么东西。但随着这浪涛先伸过来将我的周边围了一个大圈的竹棒头,终于让我清楚地知道,这应该就是那些越人了。当时心下竟再不紧张,反倒气定神闲起来,这些人怎么说也是我的妻族,至少我心理上无法把他们当敌人,想到此处,把棒头枪头全部垂下,脸上甚而挂上了笑,等着他们说话。
不过他们把我一围,竟半天一声不吭,也不多动。让我更放下了心,也让我有时间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些围上来的人,虽然时值正午,日头高悬于天,然很多张黝黑的脸在树叶的掩护下,还是颇难辨认。不过听着过来人的气喘声,应该都很年轻,而且个头基本都不高,众人都需仰视我才能看其清我脸,除了站在山路高处的。
“汝等将欲若何?”这般打也不打,说也不说,着实让我有些着急,只能我先动口了:“吾来寻司马德超伯父与吾妻银铃,若识他们,烦请诸位带路。”
言毕,我不顾周围竹棍的逐渐紧逼,将自己的兵器挂回马上,再次回身拱手示意。
他们终于开始说话了,可很是见鬼的竟似乎是他们内部起了争执,可更该死的是我根本听不懂他们说什么。一帮小子们说得极快,其音有些软,还带着些鼻音,偶尔其中似乎能听懂,但很快又被叽里咕噜地声音所淹没,让我继续坠入云雾里。不过渐渐他们之间似乎形成两派,彼此之间相互争执不下,但我不知道他们打算争辩什么,想加进去帮个忙赶快结束这番争论,显然也不可能了。到后来,有些不耐烦的我甚至觉得我最好先去午睡,等他们争完了,就可以一起生火吃晚饭,然后继续大家各睡各的,明天早上起来继续吵了。
就在我打算先找个地方先方便一下,然后翻开铺盖卷午睡的时候,事情朝快速解决这条我最喜欢的路上走了上去。
当时在我眼中就是一个树叶垛子快步从后排向我蹦?了过来,并在我身前五尺停住,从树叶堆中伸出一只手来摘掉了脑袋上的那一大坨叶子,立刻露出一张充满稚气的黑脸膛。他对着面色僵硬,心中却总是想笑的我,结结巴巴,口辞不甚清晰,且带着明显口音,但总算操着能让我听懂的话说道:“我们有两个指示,我们也不知道该听哪个,现在我们打算把你打晕,然后带你进山,好吧?对不住您了。”
很有礼貌,就是让我不太懂他们的意思。但他刚说完,这帮人也不打算听我这个当事人的意见,那些竹竿子就自己敲上来了。不过,我当时早已开始厌倦这样一直站着听着这帮小子叽里咕噜乱吵一通,就想着打晕就打晕吧,又不是没被打晕过,只要能带我赶紧去见到银铃便行,便颇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之感,便也没做什么挣扎,就那般杵在那里。但是最倒霉的便是这帮没出息的小东西不成器,下棒子太轻,而那些该死的黑不溜秋的竹棒子还*偏刚好让我感到有些疼,人却软绵绵的怎么也晕不了。心中还想着着今天这些竹竿子有些硬得出奇,这番下去,到最后我身上必然没有一块好皮,却还直挺挺站在这里,这岂不是太糟糕了。
“喂,让我晕,你们也打重一点……”便就在我这声吆喝还没完的时候,忽然一支竹竿在我头上扫过,似是竿上什么杈子划了一下,立时感到头上有些热,立时就有些东西顺着发际流了下来,紧接着头皮上的疼痛便接踵而来。手赶紧捂住前额,指缝中便很快滴出血来。心想着等他们这种方法早着呢,不如自己晕吧,这般好是好,就是太窝囊了些,但总比这番这么长时间都解决不了问题的好。当下拿定主意,闭上眼睛,便顺着棒子下去的势,直直倒了下去。
立时竹棍子就停了,还听头上面一阵焦急的斥责,许是听过那人和我的说话,现在我倒真能听懂些了:“你们谁下的重手,他说重你们还真敢重啊,姨夫都给打破头了,不是说打晕就行的吗?回去银铃姨怪下来怎么办?”
半天没动静,显然个个都认为不是自己干的,都等着看元凶站出来看是谁,不过当然谁都不会出来。我自己心里还寻摸着,原来银铃的辈分挺高,顺带也把我给挺上来的。
“要么,就照着七阿公的话把他送出去,就当他没来?”忽然有人答话。我寻思着言语中的七阿公必是水镜先生——我的岳父无疑,而且,这个送字这么客气,不太像这老头对我现在该持的脾气,我觉得应该是打出去才对,只是他们觉得银铃似乎更可怕一些,所以,他们最终决定向银铃那个方向偏倚过去。
“那可不行,一旦银铃姨知道,告诉我阿姆,我还想活么?而且出山需要好几日,我们抬着他走得更慢,到时候姨夫醒过来,我们怎么解释给他听?你看他这么大身量,银铃姨又不是没说过姨夫有多可怕,到时候他动手怎么办?”众人诺诺,都感到事情的严重性,一时没了主意,就这么着又耽搁了一会儿。显然这时候,正主非得出来推一把,不能让事情这么继续下去。
不过我这人确实有个坏习惯,那就是经常会把事情说得很可怕,尤其喜欢顺便吹捧一下自己。每日“三省吾身”的时候,我常指摘自己这方面的不是,只是从来没改过。
所以这次,我是粗哼了一声,在地上坐了起来。两手垂放在膝上,想任由血随便流下来,显得自己更可怕一些,忽然发现,血好像都不留了,心想这血干得倒真快,便干脆站起来了。我很是道貌岸然的凝重环视一周,注意到他们也看着我,可以辨识清楚的几张稚气未脱的黝黑的脸上,带着一种很是惊讶的表情,仿佛我是从地上钻出来的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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